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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色家书:王若飞

发布时间:2021/04/10 18:57:35 来源:校团委 点击数: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音频:杨晟霆


一切东西都是在流动变化着


亲爱的舅父:

吾幼受舅父教养之恩,未有寸报;孤苦老母未受我一日之奉养,今日被捕,又劳舅父于风雪残冬远来塞外看视,尤其令我感激的,是舅父能了解我,不以寻常儿女话相勉。吾观舅父精神仍如往昔,又知老母及至亲骨肉,均各无恙,以后清贫之生活,亦尚能维持,使我更无所念。

舅父所著书及诗,尚未奉读,他日读后如有所见,能写信时,自当奉告。吾尝谓舅父思想行动,为托尔斯泰伯爵一流人物。托氏身为贵族,然极不满于上层社会残暴豪华的生活,十分同情于下层平民被践踏的生活,愿意到平民中去,并帮助他们。可惜他只有满腔的同情心,而没有使穷苦群众得到解放的方法,所以他只能是穷苦群众的好友,而不是革命的领导者。这是我与舅父思想行动分歧的地方。舅父思想,宗教色彩甚浓。一切宗教哲学的发生,都是当时当地社会的反映。时代变动,环境变动,这些宗教哲学也必然要随着变动。现在回、耶、佛等教,已非复最初的本来面目。我之读宗教书籍,只是为知道当时及现在人们的社会生活,怎样在思想上反映出来。我们的哲学,是认为一切东西都是在流动变化着。我们不仅要认识世界,而且是要改造世界。这样的精神观与“金刚经”所谓“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”的静的观点相反。以上请舅父恕我狂妄的批评。

我妻现在闸北,干戈遍地,音讯难通。特留数行,请舅父代为保存,将来有机会见面时再交给她。舅父此来,情义已尽,塞外苦寒,不敢久留。舅父回去时,对诸知爱亲友,均请代甥问安。


甥 若飞书一九三一年一月七日




 念国难之日急,恨己身之蹉跎


铭兄:

岁尾年头,最易动人怀抱。况我今日处境更觉百感烦心,念国难之日急,恨己身之蹉跎。冲天有志,奋飞无术。五更转侧,徒唤奈何!虽然楚囚对泣,惟弱者而后如此。至于我辈,只有隐忍以候。个人生命,早置度外。居狱中久,气血渐衰,皮肉虚浮,偶尔擦破,常致溃烂。盖缘长年不见日光,又日为阴湿秽浊所熏染。譬之楠梓豫章之木,置之厕所卑湿之地亦将腐朽剥蚀也。又冬令天短,云常不开;又兼房为高墙所障,愈显阴黑,终日如在昏幕中,莫能细辨同号者面貌。人间地狱,信非虚语。有人谓矿工生活,是埋了没有死,大狱生活,是死了没有埋。交冬以来,吾日睡十四小时(狱规:晚六时即须就寝,直至翌晨八时天已大明方许坐起),真无殊长眠。当吾初入狱时,见一般老号友对于囚之死者,毫无戚容,反谓“官司打好了”,深诧其无情。后乃知彼等心理皆以为与其活着慢慢受罪,反不如死爽快也。

以上琐琐叙述大狱生活,吾兄阅后,或将以为弟居此环境中,将如何哀伤痛苦,其实不然。弟只有忧时之心。一息尚存,终当努力奋斗。现时所受之苦难,早在预计之中,为工作过程所难免,绝不值什么伤痛也。因此弟之精神甚为健康,绝不效贾长沙之痛哭流涕长太息;惟坚忍保持此健康之精神。如将来犹有容我为社会工作之机会,固属万幸,否则亦当求在狱能比较健康而死,弟并无丝毫悲观颓丧之念也。与吾同号者,尚有五人,彼等官司皆在十年以上,时常咨嗟太息,以为难望生出狱门,我尽力慰解彼等,导之有希望,导之识字读书,导之行乐开心(下棋唱歌),一面使彼等有生趣,一面使我每日的生活亦不空虚。当彼等诅咒此大狱生活时,我尝滑稽地取笑说:“我们是世间上最幸福的人。每天一点事不做,一点心不操,到时候有人来请睡,一睡就是十四点钟;早上有人来请起,饭做好了就请我们吃;难道还不够舒服么?”同时又叙述遭受天灾或兵灾区域难民的痛苦,冰天雪地中沙场战士的生活,我们较之,实已很舒服。自然任何人都愿在沙场争战而死,不愿享受大狱的舒服。吾之为此言,一面取笑,一面亦示人世间尚有其他痛苦存在,不可只看到自己也。即如吾兄现时之生活,想来亦必有许多难处,不过困难内容性质与弟完全不同耳。弟处逆境,与普通人不同处,即对于将来前途,非常乐观。这种乐观,并不因个人的生死或部分的失败、一时的顿挫,而有所动摇。弟现时所最难堪者,为闲与体之日现衰弱,恨不能死于战场耳!每日天将明时,枕上闻军营号声,不禁神魂飞越!嗟乎!吾岂尚有重跃马于疆场之日乎?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一九三三年一月